午餐時間，曉葉還是像昨天一樣拉著班長到我旁邊坐著，然後同樣興高采烈的分享她是如何開心今天不用因為生物課而覺得想吐到吃不下這樣難得好吃的午餐。
仍舊，只有她們兩個在說話，而我，沒再說過話，只是以疑惑的眼神看著她們，她們兀自開心的聊完，彷彿我的存在如同空氣。
午休鐘響，她們對我，什麼也沒說就回了座位，我也再沒聽到任何人說話的聲音，但眼前的景象還是如同昨日，我沒有趴下休息，我不感覺到身體的疲累...通常我應該都是需要午睡的。
眼前的同學們在午休時，大部分的人還是沒有趴下來睡，看著他們的動作、神情，必然會發出聲音的，但我什麼也沒有聽到，如同昨天一樣，什麼都聽不到。
突然，一陣黑暗襲捲而來，我感覺我睜著眼的，卻像是閉上了那般。
腦海深處，有個低沉的聲音重覆著...
模模糊糊，聽不清...但卻令我打從心底顫慄了起來。
這詭異的「一樣」，像是巨大齒輪裝了錯處，讓整臺名為「時間」的巨大時鐘回轉了一圈，所以日子像是舊時的唱片機跳針一般，重覆同段旋律。
我的害怕漸劇，隱約猜測哪裡出了錯...卻是不想回想到那個詭異的傍晚...
放學後，我沒和曉葉打招呼，直接抓了書包就狂奔至那墓園，反正，若要我這樣過著大家都不知道哪裡有問題的日子，還不如去試一試。
即便很恐怖、沒人陪，也就罷了，沒有人發覺這是奇怪的，這就是「眾人皆醉我獨醒」?...哈哈，這種時候了，我還能笑得出來...
沒過多久，便到達了。
站在外面看，並不覺得這個地方很大...隱隱地在心底覺得昨日的記憶很奇怪...
好像走了十多分鐘，但出來時卻是沒有時間流動的感覺...
我深吸一口氣，再度踏入那詭譎的地帶。
我盯著手錶走，秒針還在轉，分針也有動一點一滴的轉動...
走著走著，因為是低著頭的關係，也想著應該不會有人，但卻那麼不巧的撞到一堵厚實...沒有溫度...
我緊張的將視線從錶面移到地面，看到有雙穿著破舊帆步鞋的腳，看起來應該是男生才會穿的款式，而隨著視線漸漸上移，陸續看到七分牛仔褲、白色但有點灰灰髒髒的T恤...然後是男生的鎖骨、脖子最後是臉...
這不看還好，一看卻是嚇了我一大跳...
「嗚啊!!」我真的倒彈了五六步有，但眼前的男生仍然溫和的笑笑。
「妳怎麼在這裡?」他彷彿和我認識很久一般地向我搭話，自然無比。
「你是誰?」我不解，我當然不解。
聞言，他的表情透出一抹受傷的神色，委委屈屈的說:「唯...這麼久沒來看我，原來竟是忘記的嗎...?」
他自然親暱地叫出我的小名...那是我家人親戚才會叫的...思及此，我的頭有點疼...
「...我該認識你嗎?」我小心地探問。
說真的，他長得不差，甚至可以說是賞心悅目，我若看過定是不會忘的...但現在我又不確定了。
心底好像有某種空洞感漸漸被填滿...
「沒什麼...不過就只是曾經的鄰居而已...」他明顯落寞的神情，使我於心不忍。
但又是在我踏進這裡之後，時間才變了樣，說不定這和他有點關連...?
我不敢上前，畢竟他現在對我而言就是個陌生人。
「今天...是5月10號喔!距離那天...已經過了完整的五年了。」他帶著朦朧而淒厲的微笑，透過笑瞇的眼看向我，使我背脊發涼。
「5月10號...」我使勁按住太陽穴處，好像有什麼快要浮現。
在我額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經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勉強已經不明顯了。
我只記得那天我發生了車禍，而爸媽都心疼我，即使我失去了之前的記憶也不強逼我想起來，也就順其自然的活到現在，從沒覺得失去記憶有什麼不妥...
那時，我還只是國小六年級生。
因為父母各有新歡，在我仍在病房時，他們交替來看我，偶爾也會讓我認識什麼叔叔或阿姨...等我躺了半年，卻被我爸和那什麼李阿姨以及我媽和那什麼張叔叔分別告知他們各自和平離婚又結了婚，聽說現在幸福的很。
剩下我，他們兩家都各有一子和一女，我也稍微見過幾面，對我來說，就是多了兩個來路不明的弟妹，沒什麼特別感覺...
而在我出院之後，我是提著行李兩家輪流住，他們說好要照顧我成年後。
成年之後呢?
現在的高二，我渾渾噩噩，一天過了算一天，倒也過得自在，管他未來會如何。
「啊...妳受傷了啊...」在我恍恍惚惚的陷入回憶時，對面的他突然跨近一步，伸手撩起我的瀏海，輕輕撫上我的疤痕，嘆息的說。
他冰涼的手使我一驚，全身緊繃的揮開:「別碰我!」
被我揮開，他也不惱，只是眉頭微微蹙起，眼裡有我看不清的情緒。
現在的我，如同驚弓之鳥，害怕任何的接觸，無論善意的...惡意的...
我早就看清了啊!!
現實的殘酷、人心的險惡...誰是真心對我好的?連自以為最親的父母也不過如此，何論情感的真實?!
自五年前，我以為我將心底的刺拔除了，如今看來，我不過是在它周圍纏上一層又一層的繃帶而已...除了不見傷口的血，但痛還是存在...
「你是誰...我或許在五年前遺忘了...若你想找的是五年前的我，也放棄吧，現在的我只是一個空殼軀體罷了。我不相信你會看不出來。」我顫抖著唇，說出我自以為平淡冷靜的話語。
他眼神表面上是悲憫，但我相信我在他眼中看到的是混雜著憐愛的興奮...
看我、看我...他這樣看著我...
他勾起唇，對我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長而白皙...我已不想分辨這是無血色的或是天生麗質...
「很痛苦吧?沒有人真心疼愛...我也是，哪，跟我在一起吧?我會很愛很愛妳...我永遠不會離開妳...」他蠱惑的話音剛落，我便發現我的手已經搭上了他的。
「...郁...我來看你了...」不知怎的，有某些影像，浮現在我僅有的清明意志裡。
郁，是唯一出現的字眼...而那些影像，只出現了我和他，我清楚聽見小時候的我用稚嫩的童音這樣叫他...
「唯...真高興妳來看我...」他的語氣透出激動欣喜，當下捏緊了我的手，將我拉入懷裡，使我貼近他沒有溫度的身軀。
腦中的畫面很快速地晃過。
而...我看到他為了救我養的寵物，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代替牠被急轉彎的大貨車輾斃，他的血也濺到我身上，冰涼的感受...好似現在也留在我的皮膚上...
再然後...我看著我受驚嚇的小寵物跑遠，那輛大貨車司機大概是看到除了我，四下無人，於是也想把我這目擊者輾了省事吧...
看到他來勢洶洶地開向我這裡，我當下就因為震驚過度昏了過去，再度醒來時我就已經置身醫院了。
我看著他，不覺眼眶裡滑落的淚...即便是瘋狂，我也覺得...甘之如飴。
「嗯...跟你一起...拋下這世界吧...」我主動深手攬著他的脖子，將臉貼在他的肩胛處。
「唯...我一個人在這裡，好久、好久了，好開心...妳來陪我...」從他驚喜而顫抖的語氣，我感覺的到，他因為我的舉動而緊摟住我，倏地，身上的重負一下消失了。
再睜眼時，我和他仍緊抱著，但這裡已經不是我所熟悉的小巷道，只是一片虛無的黑暗，彷彿永無止盡。
郁他，低下頭，用他涼涼的唇，溫柔地吻淨我的淚，笑的那樣瘋狂而真心:「虛無大地...沒有別人，就唯和我，一起在這裡『活著』吧。」
不知道是他的溫柔，還是我的頑強，我仍保有一切記憶，包括我曾經喪失的那一段，我所有的自主意識都還在，而且我知道我的身軀留在原地，現在剩下我和他同樣冰冷的體溫...
噢，或說是我已經拋棄了稱為「活人」的資格，和他一起在這幽魂無處可去的地飄盪著。
有什麼差別呢，至少...這裡有人是真的疼惜我...
我拉下他的肩，湊上一吻，與他立下冰涼的永恆誓言，對我們來說，已經足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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